新阡去岁留

迳直夫何细!桥危可免扶?远山枫外淡,破屋麦边孤。宿草春风又,新阡去岁无。梨花自寒食,进节只愁余。 ——《寒食上冢》杨万里

节近清明,想记下关于生死之间的想法。


我不相信人死后会留下灵魂,更不相信死后会和生前见过的灵魂相遇。但是,但是若真的能够向已逝之人的灵魂道歉,那么我一定会祈求他的原谅。

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入学军训的时候,他的脸有些苍白,他的身体就算是以当初A4腰的标准来看也还是瘦得可怜,我找不到任何和他对话的理由。我只是记得他后面几天的军训没有参加,我当初可能觉得他身体不好,毕竟要逃过军训,这或许是最正大光明的理由。我甚至也可能没有去考虑他翘军训的理由,因为酷暑在无时不刻地折磨我用于思考的理智。

我们碰到的教官还不错,这虽然基于我的主观认知,但也绝对不是斯德哥尔摩的产物。教官会带着我们故意正步走到有树荫的地方,然后就地解散,让我们不要跑太远,不要被领导看见。两个班的教官会轮流放风,看到领导来了会紧急整队,让我们随便练点东西,再指点一些“之前”我们动作不得要领的地方。一下午的军训只需要认真20分钟,我们班还因为训练效果最好分到了最轻松的仪仗队扛枪方阵。在巡视的领导眼里下午只训练20分钟的效果显然最好,过量的训练对于掌握基本的动作毫无实质性的帮助,还会让人看起来没精打采。我一直觉得凡事都有窍门,应付军训也不例外。当然,如果能给我一个选择,我肯定会选择抱着新买的游戏本呆在空调间里度过第一个短学期,而不是和教官合作。

之后我在高数课上和他聊过一次天,那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身形看上去更瘦了,能聊起来也只是因为位子比较近。我到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十分钟了,老师似乎还在评讲上次布置的习题,看起来还能跟上。我心里打着算盘:这老师高数讲的很好,听她讲一个小时比我自己琢磨一个小时有用的多,何况手机早上还忘记充电了,算珠拨完于是打算认真听讲。他比我来的还要晚一些,他的脸看起来有些丧气,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吃力。他拿出课本后就询问我课堂的进度。 突然,他说:“你觉得我们学这个东西真的有用吗?”。 “这个问题虽有些唐突,但也挺有意思的“也许吧,我觉得高数我们专业多多少少都会用到点。” “那我想转专业了,想学点能赚钱的,你知道什么专业来钱快吗?” “金融?不过我们学校金融挺弱的,而且还得学高数。” “学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啊?”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,就只能和他简单聊聊行业前景和我们大学毕业的薪资。我觉得总的来说虽不是金银遍地,但至少能有基本的保障和地位。而金融行业比较看经济形势,大环境不好就很容易吃亏。 (到这篇文章提笔为止,我在大学期间干过5份不同的工作(实习/兼职),现在回头来看当时的观点只能说还是太年轻了。金融有人做多也有人做空,还有人做对冲。写码的日子不好混可能要去外包赌博网站,或者给P2P打工,运气不好是要吃牢饭的。科研非常依赖拨款和资本对行业前景的预估,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少。) “你说的这些都太远了,有没有什么一两年内来钱快的?” 喜欢钱可以理解,但是在一节高数课上对钱这么渴望就很奇怪了,也许是他家里经济压力比较大吧,但是他竟然无视了我的金玉良言。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,因此我说出了大学期间,也是这人生头二十年里最让我后悔的一句话:“你还是再多往前看看吧,未来还是很美好的。” 他沉默了。

后来我还记得他在课间摔倒过,但是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

他的脸下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,是因为看到了一则善款筹集的消息。他得了癌症,家中早已无钱治病。他的面容和身形浮现在了眼前,我在脑海里搜刮着和他相关的记忆,接着就是一片头晕目眩。未来并不会对所有人都露出那美好的,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一面。我很难以同龄人的视角去想象面对行将就木,同时也慢慢拖垮家里人的自己。命运在他眼前展现了最残酷的一面,而我却要他以最美好的一面展望。不久之后,奇迹没有发生。也许无论我当初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结局,但是我确实希望我能够收回这一句话。我终究是不相信死后有灵魂,有报应,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活人。我只是希望这句能成为我这辈子最后悔说出的话而已。

他的面容我隐隐约约有些记得,他的身体轮廓我记得很清楚,我和他之间唯一一次对话大概是忘不了了,我一针一线地寻找了记忆里的所有细节,想起了他的名字。